身为慕容延钊的儿子,慕容德丰此刻一手握着刀柄,双目怒视堂下的慕容如戒,那气势大有昔年其父虎步陇西,所当无前的样子。
慕容如戒未尝没有动杀慕容德丰的心思,可今日他要是动手,瓜州慕容氏将会从此在历史上消失。但若今日不动手,瓜州将会为中原掌控,慕容氏想要出头,将千难万难。
诸多念头在脑海里闪过……
嗢末人香农再次道:“慕容将军,在下与沙州的校尉宁德嘉往来密切,此人乃沙州北门守城大将的姑夫,或可让劝降他,让他开城归顺。”
慕容德丰大喜过望,道:“此事若成,当记你一大功。”
慕容如戒意外的看了香农一眼,不敢再有半点迟疑,泣声拜道:“陛下远在万里,却心系西方之事。为我女儿女婿正名,慕容如戒叩谢陛下大恩,愿为先锋,为陛下讨贼。”
他算是明白了,香农早已倒向了大虞朝廷,自己此刻就算想杀慕容德丰,也做不到。
香农此举确实是表明态度,嗢末人作为战奴聚合的部族,因为出身问题,他们善战又厌战且极其团结。
他们讨厌为别人而战,但为了维护和平生活,他们能够豁出去一切。
瓜州酒泉地处河西走廊西端,境内大多都是风沙之地,也就疏勒河、榆林河附近有为数不多的可以畜牧耕种之处,只能勉力维持生活。
一直以来,位于瓜州的嗢末人都过着贫苦的日子。随着东方大虞朝廷的强大,重新开了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,嗢末人的生活有了显着的提高。
相比日暮西山为于阗、甘州回鹘左右的归义军,大虞朝廷还未正式接管瓜州,已经给瓜州上下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或许慕容如戒这样百年豪强并不能感觉到,但嗢末人这类抱团取暖的原吐蕃战奴集团却是深有体会。
】
谁能够给族人带来更好的生活,不言而喻。
以香农为代表的嗢末人,在大虞朝廷还没有将心思放在西方的时候,已经存了追随的心思了。
慕容德丰以势迫使慕容如戒妥协,香农自然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支持。
瓜州上下豪强皆知大势已去,不管之前存着什么心思,到了这一步都收起了多余的念头,争取在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现,以求能为维持富贵。
当慕容德丰领着瓜州兵马从沙州出发的时候,尹崇珂已经先一步抵达月牙湾休整取水。
他们翻过了沙漠,人马疲乏,尽管知道此刻休整很可能暴露行踪,却也别无选择。
大虞的兵马这一进入月牙湾,消息立刻就传到了沙州。
还在沾沾自喜的曹延禄立时间傻眼了,他惊恐的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道:“你确定是凉州的兵马?不是瓜州的?”
他早已派人盯着东方的动向,当然目标不是大虞,而是瓜州。
毕竟在他的计划里,沙州曹家、瓜州慕容家将会来一场决定归义军归属的战斗。
这一切也都是他的算计。
他并不甘心受制于于阗,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,一方面派人携带重礼去汴京希望得到朝廷的支持,一方面故意放了慕容氏,想要挑起沙州、瓜州的矛盾,避免陷入支援于阗的窘境。
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,接下来只要等到瓜州方面声讨出兵,即可万事大吉。
归义军的核心一直是在沙州敦煌,瓜州的实力远不如沙州的。
曹延禄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平定瓜州之患,保不准还能借此机会,一举荡平慕容氏,将归义军真正变成曹家的归义军,一举多得,完成自己父亲临终前的遗愿。
哪里想到来的居然不是瓜州兵马,而是大虞的轻骑。
传令兵颤着声音道:“确实是大虞的兵马,他们高举着大虞的旌旗,将士们都穿着青黑色的铠甲,人数足足有三千之众。”
曹延禄瞬息间明白,天塌了。
即便整个归义军都凑不齐三千清一色的骑兵盔甲,母庸置疑,这就是大虞的手笔。
他看着脸色苍白的传令兵,说道:“一路原来辛苦了,先下去休息!”
他并没有禀退传令兵,而是让人将传令兵带入空置的客房,看管起来。
直到传令兵退下,曹延禄一屁股瘫在地上,他不敢有任何耽搁,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后院。
逃,唯有逃出沙州,才有一线生机。
后院的圣天公主李氏并没有闲着,她在点算着家当,此次与瓜州一战,关乎归义军的未来,关乎于阗的未来,一边是自己的丈夫,一边是父亲,都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,即便赌上一切,也要打赢这一仗。
见自己的丈夫诚惶诚恐的跑来,秀眉忍不住拧在一处,自己这个丈夫什么都好,就是软弱了一些,若不是葛卓希设计,他哪能坐上归义军节度使的位子?
“快,就要兵临城下了,将东西收拾一下,我们去岳父那里……”
曹延禄根本来不及细说,就开始满屋子捣鼓屋里值钱的东西。
李氏压根不知什么情况,气得秀眉倒竖,叫道:“不就是瓜州出兵了吗……有什么好跑的,来得正好,就看看慕容氏到底有多少斤两。”
曹延敬将他们贬至瓜州,在与甘州回鹘交好的慕容家所掌控的一亩三分地里,李氏这位于阗公主可没少受气。
曹延禄看着不知所谓的夫人,心头也是火起,若不是去于阗需要自己这个傻夫人帮衬,此刻便想将她丢下。
他压着怒火,没什么好气的道:“来的是朝廷的凉州骑兵,多少斤两?就凭沙州试得出来?”
李氏登时惊呼了一声:“怎会如此?”
“你问我,我问谁去?快走,现在跑,还来得及,晚了万事皆休。你去将儿子接回来,别告诉任何人,就我们一家人跑。”
曹延禄手上动作毫不停顿,将自己这些年收集的珍宝都往袋子里放。
李氏闻言终于慌了,说道:“这还能去哪?于阗也不安全,要不跟陛下解释,毒害曹延敬的是葛卓希,你并不知情。”
曹延禄终于停下了手,怒道:“妇人之见,到了这一步,事实重要吗?我知道我是清白的,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,我还在瓜州享福呢。现在罗天子需要一个接管归义军的理由。他们需要我来当这个恶人,不是我杀的,现在也是我杀的。只要落入朝廷手中,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。”
李氏听到这里,这才慌张失措的跑出后院。
曹延禄气得口干舌燥,他根本顾不上喝水,继续收拾着细软。
此去于阗也是暂时之计,大虞朝廷早晚会进入西域,于阗就算挡得住西方,也挡不住东方。
只有带足了钱帛,才能安逸地过下半辈子。
足音响起,曹延禄还以为是李氏带着儿子回来,一转头见李氏居然领着葛卓希走来了,一瞬间完全不知说什么。
李氏道:“郎君,妾身想了又想,还得跟葛先生商量一下,我们就这么逃,不是个事。”
曹延禄气得几欲呕血,满脑子都是妇人之仁。
葛卓希也是一脸惊恐,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一地步。
即便他知毒害曹延敬很可能会引得东方的震怒,可一来一回,终究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。在这有限的时间里,他们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。
葛卓希强压着慌乱,肃然道:“节帅,公主说得对,逃得了一时,还能逃一辈子不成。大虞朝廷出兵如此神速,必然是动了收归义军的念头。节帅留在这里,确实是死路一条。可真就这样逃到于阗,于阗也无力庇护节帅。”
他左右看了一眼,说道:“节帅,当前之局,唯有放弃归义军,将能调之兵,能用之财调往于阗。”他压低着声音说道:“有些话,我不方便说,其实于阗远没有当前看见的那般陷入颓势。我家陛下早有胜负手,只是未曾使出而已。只要能得归义军部分力量相助,可保万全。节帅可以收到陛下之命支援于阗为由,命驻守玉门关的兵士立刻支援于阗……”
李氏忙道:“郎君,葛先生说的在理,就这样逃回去,妾身又有什么颜面见父皇?”
李圣天表面对大虞臣服,但他自身一切皆维持天子仪仗,对西方也是以天子自称的。
李氏这位于阗公主自然跟着尊称李圣天父皇。
曹延禄看着自己愚蠢的夫人一眼,摇头道:“就这样吧!”
他几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……
于阗真的会在乎他们?
于阗要的是归义军的钱粮以及人,他们只是顺带。
如果没有钱粮人,就他们几人,反而会成为大虞朝廷进攻于阗的把柄,一点用处也没有。
葛卓希难道看不出来,凉州轻骑来得如此快,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将沙州的人马钱粮带往于阗?
不外乎就是没有钱粮人,他们就不必去于阗了。
就这样吧……
不挣扎了!
便如曹延禄想的一般,大虞的骑兵根本就没有给曹延禄半点时间机会。
尹崇珂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宿将,他在趟沙漠的时候,便将军中用水作了合理分配,两千人维持最低限额供水,一千人马维持充足的水分。抵达月牙泉的时候,确实有两千兵失去了战力,但还有一千人维持了充沛的体能。只是略作休息,他们便动身奔袭敦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