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前,姜原奉大敖神君之名,前去大泽地打探妖魔吞月蛤的情况,曾遇到一位名叫宋鸿志的中年人。
那人去携妻女去赴任为官,途径大泽地,妻女被吞月蛤摄去,他舍下官职,散尽家产请降妖法师营救,全都无果。
后来在得知妻女罹难,自身也被妖怪所伤,双重打击之下,疯了。
不过这人有一好友,姓任,义薄云天,将其收留,精心照顾。
姜原可怜宋鸿志的悲惨,敬佩这位任性好友的仗义,就送了他们一袋金沙,并传了他们静心口诀。
之后,姜原离开大泽地,在桃石山修行,不久离开海中洲,对这二人,再无交集。
而其实,这两人之后的经历,倒也称得上传奇。
且说得了姜原的静心口诀后,那任兄一边修行,一边尽心尽力照顾好友,两年多后,天不负人,宋鸿志的失心疯渐渐缓解,神智开始恢复。
历经苦难的宋鸿志,有了些彻悟,竟以静心口诀修出了气感,进而踏入修行,因为感恩任兄的数年照顾,便毫无保留的提携任兄。
最终,这对好友携手踏入修行。
过了几年,二人完成了存神观想,愈发心向修行,便离家前往桃石山,期望能再见姜原,并尝试拜入姜原门下。
然而,就在去往桃石山的路上,遭遇了海难,意外身死。
没等两人哀叹命运无常,魂入地府,到了阎罗殿判官座前,因二人怀有修为,判官感其有情有义,就邀他俩就任地府阴差。
成为阴差,就能免去轮回之苦,积累了功数,就有天箓赏赐,助修为、享长生,再有,功数也能恩荫亲友。
宋鸿志是因后者,想让还在地府受难的妻女投个好胎,欣然接受判官邀请,而任兄,则是刚踏入修行,不甘心就此轮回转世,也愿意担任阴差。
由此,宋、任二人,就投身阎罗殿判官座下,行走海中洲阴阳,押送阴魂、缉拿厉鬼。
天上一日,凡间一年,凡间一日,地府近月。
人世间才过去几年,宋、任二人,就已成为娴熟阴差,积累了不少功数,再有一阵,宋鸿志就可以送他的妻女,去下辈子享受了。
今日,二人也是如往常一般,押送一批阳寿耗尽的阴魂,送往阎罗殿审判善恶。
然后,就收到了敕令法咒的召唤。
两人终究只是普通阴差,无法抵御敕令,只得留下阴魂,听令前往。
宋鸿志提着幽火纸灯笼,任兄握紧哭丧棒,循着敕令法咒飘过茫茫阴土,很快见到一团宛如薄雾的佛光,将一片阴土笼罩。
二人也有了些见识,当即明白,有佛门高僧在此斗法。
“宋兄,快看。”
任兄忽地惊呼,宋鸿志扭头看去,只见数个与他们相同打扮的阴差,板着飘飘而来,而在那些阴差周围,还有一团团狰狞鬼影,凄凄阴风。
“这是百鬼敕令!”
宋鸿志面色一变,敬畏的望向佛光,小声提醒同伴,“前方怕是有恶战,你我小心。”
任兄抿了抿嘴唇,低声道:“前日我受阎罗王之名,往东岳神府跑腿,得赏一方神行符,待会若是危险,咱们就溜。”
宋鸿志果断点头。
“魑魅魍魉,听吾号令......”
敕令疾呼再次传来,宋、任两个,连同其他应召而来的阴差,及一众鬼影,登时飘飘而起,飞向佛光笼罩的那片阴土。
刚一靠近,就见到一个粉面桃脸的金瞳小孩,裹着一身金光狼狈躲闪,头顶罩着一袭黄袍,无数白骨、鬼爪从那黄袍里探出。
金瞳幼童发现了宋、任等鬼差,顿时面露喜色,高高举起一块牙璋古符,大声呼喊:“众鬼听令,速速护佑吾身。”
宋、任两个,其实认得金大王,当初姜原到大泽地探路时,是带着金大王一起的,不过他们认得的是金毛鼠身躯,而非现在的法身。
“遵令!”
阴差应和,鬼影嘶啸,随即齐齐跃向金瞳幼童。
“可笑,我乃鬼王,区区魑魅魍魉能奈我何?”
黄衣鬼王不屑的瞥了眼阴差、鬼影,身子一晃,一抹黑影闪过,再出现时,已到了阴差、鬼影上方,然后大嘴一咧。
“吸——”
尖牙血口化作一个幽幽黑洞,难以抵御的澎湃吸力,从血口里涌出。
“不好,快躲!”
宋、任等阴差,面色大变,急忙摇动纸灯笼,挥动哭丧棒,亦或捻咒施法,总之是各施手段,拼命逃离。
但那些鬼影,就毫无抵抗之力了,挣扎嘶吼,乃至发狠,直接扑上黄衣鬼王,都只是徒劳。
呼,一众阴差裹着阴风狼狈脱逃,然后一阵凄惨尖叫,一团团鬼影尽数没入那血口黑洞。
“咔哧咔嚓”
黄衣鬼王咀嚼两下,口中发出脆响,随后咕噜咽下,舔着舌头露出嗜血凶光。
宋、任等阴差,看的浑身发寒。
宋鸿志按下惊慌,强自镇定的开口:“我等乃是正箓阴差,受幽冥地府庇护,阁下......莫要猖狂。”
“呵呵”
黄衣鬼王回了个冷笑,身子再一晃,再次化作黑影,一闪即逝。
“诸位同僚还不拼力,更待何时?!”
宋鸿志暴喝,果断见纸灯笼提到面前,然后对着灯笼里的绿火大喷一口法力。
呼!
灯笼火焰高高蹿起,化作绿烟潮水倒倾而下,将宋鸿志与任兄,一同笼罩。
“疾!”
任兄则怒目圆睁,用力丢出哭丧棒,捻咒疾呼,那哭丧棒登时凌空飞舞。
其他阴差也各展手段,护持自身。
可惜,他们面对是黄衣鬼王,一个搅得海中洲龙府不得安定的大妖魔!
一团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一个阴差身后,利爪探出,无视鬼差的护身法罩,径直刺入鬼差胸膛。
然后,嘶啦一声,利爪向两边扯开,那鬼差直接被撕成两半。
鬼差都没来得及惨叫,便化作两团阴气,颤颤巍巍的融合,飘往幽冥关阎罗殿。
其他阴差齐齐胆寒,手脚颤抖。
黄衣鬼王斜眼瞥着一众惊恐阴差,露出满意之色,随即嘴角扯开,露出个狰狞可怖的笑容:
“念在尔等身份,本王就发个慈悲,从哪来回哪去吧!”
宋、任等阴差,对视一眼,全都有了退意。
不过,他们还有个麻烦,那就是敕令法咒。
不约而同的,阴差望向金瞳幼童。
这一看,顿时一愣:人呢?
只见茫茫阴土,空空无也。
逃了?
阴差刚升起这个念头,就见那个黄色衣袍鼓荡飘来,狰狞的白骨、鬼爪疯狂扑抓。
就在这时,一团金光从黄衣鬼王身后闪现。
“好胆!”
鬼王骤然色变,扭身挥爪,同时眯起瞳孔,随即警惕白珠。
“魑魅魍魉,听我号令!”
金瞳幼童从金光中跃出,手中牙璋古符,狠狠拍向黄衣鬼王身上。
“来的正好,看本王夺了你这符令!”
黄衣鬼王眼神一闪,直接探爪抓向牙璋古符。
“嗯?”
鬼王面露一丝惊疑。
原来他一探爪,很轻易就将玉符抓在掌中,彷佛是金瞳幼童特意将玉符送来一样。
下一瞬,只见金瞳幼童嘴角一扬,送掉玉符的手猛地一翻,反手抓住鬼王的手臂。
“这崽子要干什么?”
金色佛光从幼童掌心乍起,一声洪钟佛号随之震响——
“南无观世音菩萨”
轰!
上方的薄雾佛光,瞬间狂涌而下,径直罩向鬼王。
黄衣鬼王心头一跳,直接舍下牙璋古符,暴吼一声“撒手!”就要甩掉金瞳幼童,化作黑影遁走。
“你走不了了!”那幼童眉眼倒竖,抬手祭起早已准备好的白珠,“看我法宝!”
哗!刺目白光爆闪。
鬼王慌忙闭眼,就在那片白光之中,他瞥见了头顶涌下的佛光之中,一尊菩萨法像,若隐若现。
“遭了!”
黄衣鬼王面色大变,潮水般的恐惧将其瞬间淹没,哪还顾得上白珠,转身逃。
“哪里走!”
金瞳幼童大喝,鼓起全身法力用力,周身金光膨胀,好似一尊金色神像,死死拽住鬼王。
黄衣鬼王被扯了个趔趄,刹那间,刺目白光钻入瞳孔,一股钻心剧痛袭上心头;菩萨法像乘着佛光落下,朝着鬼王脑门铛的一下。
“啊——呃”
痛苦惨叫只响了半句,黄衣鬼王闷哼一声,直挺挺的跌倒。
“南无观世音菩萨”
菩萨法像凌空而立,体内传出佛号,脑后虹光暴涨,随即洒下祥云佛光,将鬼王淹没。
只见那鬼王在地上一滚,化作一抹黑影,飘入菩萨法像。
随后,佛光、祥云尽皆消散。
“大功告成,金施主,回来吧。”
菩萨法像面朝金瞳幼童,传出一声话语,便冲天而起,消失在昏蒙天际。
噗,没了主人的黄衣,轻飘飘跌落。
金瞳幼童嘴角扯了下,露出笑意,他知道,这是僧人留给他的。
金光一闪,落到黄衣前,伸手揽起,往身上一披,那宽大的衣袍自动缩小贴身。
“哈哈哈,好宝贝。”
金瞳幼童喜滋滋的拍拍黄衣,然后扭身望向一众阴差,拱手一礼,“多谢诸位......是你俩?”
却是金大王认出了宋鸿志与那任兄。
......
泰山,五岳之长,东临烟波浩淼的大海,盘卧东海之滨,西靠源远流长的黄河,绵亘万里,盘卧神州之东,镇坤维而不摇,号称“天下第一山”。
泰山之上,有两位圣君,一为东岳仁圣大帝,一为泰山府君,前者为五岳帝君,后者为上古神祇。
这一日,一道云气自东海而来,径直落入泰山玉皇顶东岳神庙。
云气落地,现出姜原与坐骑五千,以及侍从赤髯龙。
围剿黄衣鬼王之战,已经过去三个月前。
那场大战,黄衣鬼王被拿去普陀山关押,红毛犼遁逃,海中洲龙府大胜。
金大王和五千、赤髯龙参加了龙府的庆功宴后,便返回桃石山。
姜原在桃花峪留了几日后,受大敖神君相邀,去往海中洲龙府做客,见了程二的儿子,送了份见面礼。
再之后,姜原去了南青岛,与那老鳖聊了些修行;去了大泽地白云潭,与五姐妹畅谈西牛贺洲经历;又拜访了东舟岛,没见着闭关的马英,但被东阳真人接待,说了些禹王碑与神道之事。
还有宋鸿志两个,从金大王口中得知了姜原的情况后,特地赶来拜见。
听完这俩的过往,姜原也有些唏嘘。
如此过了两三月,见完旧友,姜原便与金大王分别,他回南瞻部洲,金大王回花果山。
来泰山,自然是要见此世的第一个朋友,青阳老道的亲传弟子,王胥。
“你们在外等我。”
翻下坐骑,把缰绳丢给赤髯龙,大步走出神庙。
那驴子惹事太多,终究是被套上了缰绳。
进了神庙,与庙祝道明来意,在正堂的东岳帝君的法坛前,恭敬的上了三炷香,随后来到侧座的长史神像,拱手拜谒:
“散修姜原,劳烦神官:在下有一好友,名为王胥,在贵府任事,因十年未见,今日特来访友。”
不久,泥塑神像上闪过神光,显出个模糊身影。
“可是持有禹王圣碑的姜仙人?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
“东岳神府长史,见过姜仙人。”
那身影朝姜原回了一礼,然后道:“原来王校尉是仙人好友,不想我神府与仙人还有这段因缘。不过,仙人来的不巧,王游徼收到师命,告假回乡去了。”
姜原听罢,心头一动:青阳老道出关了?
然而,下一瞬,东岳神府长史的话,让姜原大惊失色。
“王校尉的假期早已结束,迟迟未归,上月神府遣人问询,得到消息,好像是其老师修行出了岔子,而今,不知是何情况。”
姜原心中升起不妙预感,连忙告辞,快步走出神庙。
“五千,速去高君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