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蕤儿,如果我明天就被人杀了,你们怎么办?”
斜靠在榻上的李昰突然发问。
虽然已经穿过一次了,但这一次终究跟上一世不一样。
上次他是孤家寡人一个,现在家里凭空多出了这么多人难免挂念。
正在沏茶的严蕤愣了下。
“夫君何出此言?”
“明日我要出城一趟,可能……当然,只是有可能。”
虽然知道赵诺三人平安无恙,但他这只蝴蝶已经扇过翅膀了,李昰也不十分确定究竟会不会无事发生。
严蕤闻言,皱了皱眉,起身在身后取出一壶酒。
放在了正房的茶几上。
“这是?”李昰看着那壶酒疑惑道。
严蕤波澜不惊道:“鸩酒。”
李昰有些感动了。
两人虽是夫妻,但实则也没太熟,他也没想到严蕤竟要殉他。
“蕤儿……”
严蕤在李昰面前神情肃穆,道:“夫君不必多言。”
“若是夫君明日一去不返,蕤儿自当削发为尼,青灯古佛,了此残生。”
“哦……”
李昰不解,道:“那这鸩酒。”
严蕤红了眼眶,扯着衣角低声道:“以防万一,倘若夫君不再了,蕤儿身上又有了大郎,就只能……就只能……”
李昰变了脸色,严蕤不会要带着孩子殉葬吧?
还不待李昰说话,便听严蕤微微哽咽道:“就只能苦一苦父亲了。”
“蕤儿把这酒送去刑部大狱。”
“想来徐阶便不敢再对爷爷跟兄长们下手了。”
“蕤儿跟大郎也可获严家庇护。”
李昰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……他现在愈发好奇严世蕃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了。
虽然严蕤这件小棉袄有点漏风。
但他竟然觉得这个方案好像有点可操作性。
严世蕃要是这么被毒死在刑部大牢,莫说是天子,朝野上下都会觉得是徐阶下的手,介时徐阶必然投鼠忌器。
严蕤趴在李昰怀里幽幽咽咽的哭了会,很快便沉沉睡去。
李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
辗转反侧半宿,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明日如果能活着回来,一定得逼着何泌昌立个字据。
万一哪天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家里了,他必须得去替自己喊冤。
嗯,告到御前的那种。
……
一大清早,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保国观附近的悦来客栈。
就在两人走进客栈之后不久。
徐阶、张永明两人的轿子也停在了悦来客栈附近一处不起眼的胡同里。
同样身着便衣的师徒两人,额头上挂着汗,快步追进了悦来客栈。
“临溪,别管我,你且去!”
“是,是!”
张永明顾不上徐阶,快步走到天字号房,一脚便将房门踹将开来,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汗毛倒竖。
只见何心隐正在茶几上熟练的拼装一把三尺二寸长的神臂弩。
地上一支近两尺长的木羽箭寒光毕露,在木羽箭旁,还有一匣可以快速装填的三停箭。
张永明原地打了个寒颤,条件反射般的关上了房门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,想干什么?!”
“装弩啊,犯大明律吗?”何心隐像是看傻子似的抬头瞥了一眼张永明。
明代几乎是对兵器管制最为松懈的朝代,除重型火器、甲胄盾牌、军伍号旗之外,余者不禁。
一时间,张永明竟是无言以对。
及至此时,徐阶也终于爬了上来。
看到何心隐手中的物什,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江南倭患严重,百姓多备弩御倭,作为江南大族,神臂弩徐阶自然是见过。
二百步之内,别说是人了,就是铁甲都挡不住那支木羽箭,三停箭威力倒是差点,但整支箭都做过特殊设计,一旦命中,整支箭都会直接没入目标,拔都没法拔。
东南抗倭的戚家军全军都没几套这样的装备。
“钱绪山!你到底要干什么?!”
“自然是杀人啊,不然在城里猎虎吗?”
钱行端着茶盏呷了口茶,淡定的像是准备下楼买菜的老大爷。
“这里是天子脚下,首善之地,天府之国!”
“你竟敢,竟敢……”
徐阶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着。
钱行不屑的抬头瞥了眼徐阶,道:“竟敢如何?徐阁老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?”
“你徐华亭若是真的想拦我,怕是早就调了顺天府的兵来拿我二人了吧?”
被戳中心事的徐阶勃然大怒,道:“你莫不是以为本阁不敢?!临溪,速去叫顺天府来拿人,就说那日伪造内阁手令,私调兵马的人抓到了!”
张永明愣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钱行这才放下茶盏解围道:“行了,老夫知晓,徐阁老公忠体国。”
“您都没调兵来,想来事情还可转圜,咱们就在这等着,今日先杀了这三人,日后怎么杀迟飞甲,我等必唯阁老马首是瞻!”
钱行朝徐阶拱了拱手。
“此话当真?”徐阶蹙眉狐疑道。
“华亭若是不信,老夫可以对天立誓!如违此誓,天地神人共弃之!”
说着,钱行便赌咒立了个誓。
如今最让徐阶头疼的并不是嘉靖、严嵩。
而是自从迟飞甲现身之后,这帮原本聚在他门下倒严的‘故旧’已经有了失控的趋势。
看着钱行信誓旦旦的保证日后听调听遣。
徐阶也只是叹了口气,道:“绪山,你我相识多年,不是骨肉,胜似骨肉,你的心思,老夫全都知晓,但当务之急,当以社稷为重,稍有不慎,满盘皆输啊!”
见何心隐的神臂弩已经装的差不多了,钱行一边点头敷衍称是,一边起身敞开了房间的窗户。
“明白,明白,社稷为重,余者次之。”
这间客栈是附近除三清殿外最高的建筑。
大半个保国观都在视野范围之内。
何心隐做了个架子,直接在茶几上将神臂弩架了起来。
张永明心里却打起鼓来。
“恩师,刀剑无言,李昰、何心隐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,若是误杀了两人朝上闹起来,又当如何是好?”
徐阶没有说话,钱行顿时明白了徐阶的意思,有些鄙夷道:“还能如何?此二贼,通严误国,老夫为社稷除此两害,倘若朝上真的闹起来,尽管往老夫身上推便是。”
“华亭相公,您也是这意思吧?”
钱行略显玩味的瞥了眼徐阶。
徐阶还是闭口不言,默许了钱行的决定。
“咚——!”
远处传来一声气韵悠长的锣响,在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仆跑进保国观报信后,原本紧闭的保国观大门突然被清风、明月两道童敞开。
远处一队仪仗簇拥着一顶四抬小轿,正自街口驶来,在队伍最前面的两扇木牌上分别写着“左柱国”、‘进士出身’字样,仪仗齐备,独不见管家老吴的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