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被押跪当场的活贼,此时都去看石秀。
却见石秀转头而去,并不看那三人。
如此,苏武立马心中一动,刚才还是试探之言,话语里带着诈唬,此时看石秀转过头去了,心中更知,这三人里,定然有那有名有姓的大贼。
苏武倒是不急,先认真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三人,那三人见苏武来打量,立马低头去。
苏武开了口:“既然是梁山之贼,已然落得这般地步,不论大贼小贼,便是都没有了活路,反正都是一死,死之前,便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响当当一条汉子立于天地,岂不也是美名?”
说着,苏武又看了看时迁:“你们二人,一个时迁,一个石秀,虽然本也有那从贼之心,但也并未真正入伙,这些梁山贼寇,在江州为了救那宋江,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,近来在周遭流寇,也不知做了多少烧杀抢掠之事,你们本也还不是同路人,更不谈什么江湖义气,时迁,你说是也不是?”
时迁立马点头:“将军所言在理,小人本是个偷窃之贼,从来不曾犯了人命,与这些梁山贼寇自是不同……”
苏武笑着点头:“嗯,既然而今要从军效力,岂能不是与这些梁山贼寇不共戴天?”
时迁更是点头:“必是不共戴天,只可惜小人不识得他们,石秀兄弟识得……小人这就与石秀兄弟好好说说……”
说着,时迁蹲下身形,蹲在石秀身侧,先看了看那三人,再开口:“兄弟,他们左右都是要死,既是大贼,又是江湖好汉,将军所言在理,本也该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之辈……如此反倒全了名声……”
石秀转头来,看着时迁,说得一语:“时迁,我本就是求死之人,自是为了你想活命,才如此……此时还教我来出卖别人,我又如何说得出口?不论怎么说,他们也是为了帮我来救你才落此下场……我自死了去就是……”
时迁叹了口气,也是无奈。
苏武其实并不生气,反而觉得石秀这人,越发不错。
越是觉得不错,就越是觉得这般人,何必从贼?若是被逼无奈没有正路可走,也就罢了,如今有了正路能行,那就更要让他走正路。
石秀这般的人,本就有忠义正直在心中,许多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。
苏武也不要石秀的效忠,也不担心石秀来日是否忠心耿耿。
因为,这般人,他自有心中好恶与追求。
只待他当真看得苏武在做什么事,是为国也好,是为民也罢,乃至与外族舍命去搏。
石秀自然会为自己那份忠义正直去努力。
这不是他效忠苏武与否的事情,而是他会遵从自己内心的价值观判断。
石秀这条命,哪怕要死,也当死在杀敌的战场上,死在冲锋的陷阵营里。
如此,也才符合苏武自己的内心。
所以,现在,此时此刻,苏武要做的只有一件事,让石秀活着,浑浑噩噩也好,不情不愿也罢,他只要活着,就能看到苏武真正在做什么。
苏武开始操作了,只管开口:“来人呐!”
“有!”
“往府衙去报,就说又辨认出了大贼,乃军汉石秀与时迁辨认而出!”苏武如此吩咐一语。
三个活贼,石秀,时迁,皆是一脸惊讶看向苏武。
那军汉转头就去。
时迁愣愣来问:“将军……”
苏武只笑:“辨认贼寇这般小事,于某而言,何难?”
“将军当真知道这三人何许人也?”时迁还问。
苏武摇头:“不知,但要不得一两天,也就知道了。”
时迁自是不信,石秀更是不信,因为如今宋江麾下,多是来自南方江湖绿林,东平府的人,怎么可能认得出脸面?
那三个活贼也是把头一偏,只当苏武是无计可施。
却见苏武转头去,还有话语:“好了,今日到此为止,石秀兄弟你就好好养伤,时迁呢,你就好好照顾着石秀兄弟……”
说着,苏武带着众人就去。
屋内,只留石秀与时迁,时迁还疑惑开口:“那苏将军不会真的已然知道了那些贼人的身份吧?”
石秀嗤之以鼻:“只要那三人不开口,他如何能得知?”
“若是万一真知道了呢?”时迁又说。
石秀不说话。
时迁却还说:“万一那三人之中,有一人为了活命检举了呢?”
石秀忽然面色微微一变……
“兄弟,若真如此,那苏将军如此去传,传到府衙里,乃至传到东平府的百姓中,梁山之人必更是恨你我入骨,唯有杀之而后快了……”
时迁显然已然看懂了苏武所作所为。
“我石秀,这辈子,忠义为先,性命次之,他们只去传就是,大不了我……若是有机会碰到梁山之人,我自一死明志,岂能没有清白?”石秀忽然也有了几分激动。
显然苏武也知,石秀与林冲,完全是两个性格的人。
对付两人的办法,自然不同。
苏武显然要一个陷阵营,真正的陷阵营,不能是徒有其名的陷阵营,而是上阵之时,不论敌人多么强大,依旧能一往直前百死无悔的陷阵营。
那么,这个陷阵营的框架骨架,就得要石秀这种人,多多益善!
时迁看着石秀,便也只能叹气,他知道石秀兄弟就是这般性子,却也知道,那苏将军更不是好相与之人……
只待又过一日,屋外忽然来了许多人,吵吵闹闹,时迁立马起身往从那窗户缝隙往外看。
一众军汉,摆得十五具尸首,又是那三个活贼。
就看那将军苏武走到当场,开口就问:“哪个是在那江州浔阳江中杀人越货的船火儿张横?”
三个活贼,陡然皆是面色一惊。
连带屋里的时迁也是一惊,立马转头去看趴在地上的石秀,石秀也是面色大变。
就听石秀脱口而出:“他怎么知道?”
时迁立马转头来问:“当真有那船火儿张横?”
石秀一脸悲色,却又不答了。
就听门外,有那苏将军开口:“无人说是吧?刚才某问的时候,若是有人说了,倒也可以活一命,但现在晚了,因为昨日半夜,石秀已然说了……还有画像。来人,把画像取来,对一对,看看到底哪个是那大贼张横!”
时迁趴在窗户上看,果然有那军汉拿着画像来对,只是稍稍一对,一个膀大腰圆的活贼立马被众多军汉拉了出来,拉到苏武面前。
“你就是江州船火儿张横?”苏武俯身在问。
那张横似也硬气,抬头就说:“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江州船火儿张横是也!”
苏武就笑:“昨日怎得不这么硬气?昨日可以行也更名坐也改姓,今日就变了?”
却听张横大骂一语:“石秀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!”
时迁连忙转头去一看石秀,石秀也是大喊:“我石秀从来不曾出卖了谁人!”
“不是你还能是何人?我从江州远来,这里何人识得我脸面?”张横更是怒喊。
苏武却插话:“其实没什么,左右都是一死,有名有姓的大贼,不过是给某增添一些功勋罢了,张横你也不必如此气愤……”
却听屋内,石秀再喊:“我石秀对天发誓!”
“你还发誓,这画像都有,何以不是你?你不得好死!”张横连连在骂。
自真不是石秀,而是燕青,是朱贵,是燕青带着人去,是朱贵描述详细,燕青转述,是由衙门里的押司张真来画,再由燕青与朱贵确认。
这点事情,如今对于苏武而言,又算的什么?
要说苏武手段卑鄙,也不假,这个时代,乱世当前,家国沦丧,男人会死,女人为奴,不久之后,连皇帝都会被人抓去两个……
那些惨烈,何以能说?
大宋的皇帝,会被人脱光衣服,裹上羊皮,脖子系着绳索,在地上如羊一般,被人牵着爬来爬去……
这叫做牵羊礼……
什么皇后贵妃,帝姬公主……也不过是人家发泄兽欲的工具……
野蛮这种东西,只有野蛮才能战胜,这是华夏最屈辱的时刻,没有其他东西能战胜野蛮,唯有野蛮能战胜野蛮。
狠辣也好,毒绝也罢,就是不能有侥幸心理。
若是没见到女真人,苏武还有一些幻想,真见了,这些幻想也就没了,那辽阳城里,不只是女真的勇士,更是无数辽人的惨状,男人怎么死的,女人怎么活的……
这一幕,也会发生在大宋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时不我待,升官,弄钱,强军……
苏武已然大手一挥:“来人,先杀张横,把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之上,挂上布幡,上书梁山大贼张横!”
死,有时候不那么可怕,死了还受辱,才能打击人心。
张横面目狰狞在喊:“石秀,你不得好死!”
武松大刀已来,还有话语:“你在江中杀人越货无数,你杀得人,人便也杀得你!”
话音一落,一颗脑袋就滚落在地。
屋内时迁,立马转头去说:“杀了杀了,当真杀了。”
石秀一声叹息,把头埋在了垫在地上的草席上。
“还有两个,砍了就是!”苏武话语又来。
又是两个人头落地,这两个人头,倒是没有张横的待遇了。
屋门又开,苏武走了进来:“又一大贼,又是功勋!石秀啊,忠义无甚不好,正直更是美德,你啊,就住在军营里,养着伤,这门呢,也不锁了,你就每日看着军中兄弟们来去操练,伤好了呢,你若有地方去,你自去……”
说着,苏武看了一眼时迁,只说:“你呢,照顾着你这石秀兄弟,你若是也有地方去,你也去……倒是这东平府里人来人往,说不定就有那梁山的小贼在外盯梢,你这一身武艺也比不上你那石秀兄弟,出了城,怕是走不远……”
说完,苏武转头就走,连带那十八具尸首,一并带走。
就看那城头之上,挂着头颅,写着:梁山大贼张横。
百姓们都往那里去聚,都喊:“杀得好,杀得好啊!”
“苏将军当真威武,又杀大贼!”
“这些贼寇,往后看到苏将军,便是要吓得两股战战夺路而逃!”
“这些贼寇,好逸恶劳,到处劫掠,该杀该杀!”
却是那梁山之上,又怎么可能收不到消息呢?
聚义堂里,依旧是济济一堂,却是一个个低头沉默。
倒是此时,又多了一个雷横,只因为郓城县的都头雷横刚刚在郓城县里打杀了人,被判了个刺配,半路上,去被朱仝又给私放了,如此,雷横也就上了梁山来躲避。
聚义堂里,自是晁盖晁大哥先开口,怒火中烧:“我就说,这些鸡鸣狗盗之徒,万万不可信!本还商量着,只待府衙去判,便是判斩,那也当往东京刑部核对,秋后才死,也还能想办法,若是判得刺配,更也还好相救……而今倒好,张横兄弟身份一露,有名有姓之大贼,当场斩杀……”
说完,晁盖自去看宋江,宋江便也开口:“晁大哥,都是我之罪也,实在不该如此莽撞行事……”
吴用也来说:“更是我之罪也,是我没有打探清楚消息,不知那府衙公人正是那日去那祝家庄提人……如此才一败涂地……”
李逵怒来开口:“怎么是两位哥哥之罪?俺看,都是那苏武之罪,是他苏武杀了俺们兄弟,找他报仇就是!”
却是李逵话语一出,只看晁盖也无言,宋江也无语,吴用更是稍稍低头,又去看那头前花荣燕顺,皆是不语。
李逵哪里懂得,只管又喊:“俺去东平府,俺去杀苏武那鸟厮,为张横兄弟报仇!”
说着,李逵当真提着两柄大板斧,起身就要去。
“铁牛!”宋江一身呵斥。
李逵自是脚步一止,埋怨:“你们不去,自也不必管俺,俺自一个人去,死便死了,何以受得这般鸟气?”
宋江换了语气:“铁牛啊,此事当从长计议……”
吴用也来说:“铁牛兄弟,稍安勿躁,听公明哥哥的就是。”
李逵又怎么可能不听公明哥哥的?气愤是气愤,只得站在原处,闷闷去气。
一时间,聚义堂里,气氛又沉闷了下去……
便是晁盖,此时此刻,又岂敢往东平府去捋苏武的虎须?前些日子在苏武面前求着饶过兄弟们的事情,还历历在目。
没有正儿八经的几千队伍,没有那些兵刃军械,何以与苏武争锋?
那苏武而今,麾下一彪马军,已然是一人三马,个个铁甲,就山贼这点乌合之众,如何惹得起?
说几句怒语,只当是怒语,真要做点什么,那就只能先是卧薪尝胆积蓄力量了……
气氛低沉,还是晁盖开口:“如今,山寨里人是越来越多,每日还有许多人来投,宋押司,吴学究,当是要想想办法了……”
换了个话题,也就是把刚才的那话题揭过去了。
这个话题,倒也正好,吴用便来开口:“而今,咱们山寨里,也算是兵强马壮,虽然不比苏武,但与其他州府而言,不在话下,如今这么多人,还到处派人去劫道,着实不是长久之计……”
宋江看了看吴用,点头:“是啊,不是长久之计,山寨里拢一拢,三五千人马不在话下,该寻个大地方,做一番大事来,如此,才是一劳永逸。”
晁盖就问:“押司想的是何处?”
不等宋江答话,吴用立马先说:“定是不能在东平府附近,乃至,最好不是山东地面。”
晁盖也来问:“为何要这般?”
吴用便答:“那苏武麾下一彪铁甲马军,一人三马,一日行那百多里不在话下,那苏武,六百里青州也去救,若是在东平府周遭,那苏武岂能不来?”
晁盖想了想,便是一口气叹去,点了点头,只问:“那该往何处去?”
却听门口有人来报:“禀告诸位哥哥,打听得来消息,朱仝朱都头因为私放了雷都头,县衙里判了刺配沧州。”
宋江立马与众人来说:“我等而今在还能在此处逍遥,皆因朱都头几番仗义搭救,如今,朱都头被刺配沧州受苦,朱都头本是义气之辈,更是一身好武艺,我等岂能坐视朱都头刺配受苦?此番,当速速想办法前去搭救才是,请朱都头一并上山来享福!”
晁盖只恨自己话语说慢了,立马也道:“对,定要请得朱都头一起上山来享福才是!眼前,此事最重要!”
宋江上前一拱手:“那此事我与吴学究带人去办,晁大哥只管坐镇山寨,此番定然把朱都头请上山来享福!”
吴用也上前拱手:“晁盖哥哥放心,此番定是小心翼翼,不敢再出差池,定把朱都头请上山来!”
“俺也去,俺憋得一身鸟气,定是要出门走走,也护着公明哥哥周全。”气呼呼的李逵,又说话了。
晁盖左右一看,唯有点头:“好,那你们一定要把朱都头带回来。”
“事不宜迟,这就出发,此番下山去,便也打探一下各路州府的虚实,寻好一个地方,如此,也好再作部署。”
宋江想得认真,便是再不来大笔进项,这山寨只怕不久之后真要断粮了,几千上万张嘴等着呢。
吴用也点头:“我也正是此意,此番出门去,便是打探一下各路州府虚实,太远不好,太近更是不能……”
晁盖点头:“二位速速带人去吧……”
如此,聚义堂中一场会议,暂时告一段落。
东平府内,也正忙得热火朝天,不断有物资与人手,从大名府而来,苏武也是一车一车的钱往大名府首富卢俊义处送去。
马匹,养马的嚼喂,铁,粮食,大名府那边是到处收购。
乃至卢俊义也在准备着下一趟去金国的物资,这一趟再去,还会给苏武带回来一千匹马。
青州那边,苏武也运钱去,便是秦明不仅帮苏武收购了许多水玉,也还帮苏武打听到了矿口,只看价钱之事,只管去买。
叆叇之物,本是宋朝就会有的,到得明朝便是大兴,苏武把这东西提前了几十年,也先送一批到大名府去,让卢俊义麾下的人试着销售一二……
孟玉楼这边,也有一些以往相熟的客商,便也推销了一些出去,让他们带一些到各地去试着卖。
倒也不急,只等东京那边流行起来,自是不愁销路。
此时此刻,生产力也还有限,发不出太多货去,还等孟玉楼再来慢慢扩大作坊与人手。
来去钱财,也派林冲与栾廷玉带人来去护送,好在路途都不遥远。
苏武自也忙得脚不沾地,一会儿在府衙,一会儿在兵马总管衙门坐班,一会儿在军中坐班。
郁保四带着孟娘正店的酒,也在周遭慢慢打开了销路。
苏武这摊子,已然越铺越大,便是只感觉人手捉襟见肘,身旁多是武夫,干不了苏武这些细致的活。
那也就只有苏武一人来来去去了,好在还有一个押司张真,帮着前后忙碌一下。
过得几日,大名府那边随着货物,来了一个人,名叫皇甫端,正是养马治马的行家。
这是大价钱请来的,钱财倒是其一,更吸引他来的是苏武这里两三千匹的马,便正是他的大营生。
如此,苏武直接安排皇甫端也就入了军中,正儿八经有个官职,马政使。
也当给他配人手,只管从老厢军里挑。
又是一通安排,苏武是忙得晕头转向,只待安排好了,在军中坐班,想着歇一会儿。
却见鲁达又走进来了,一脸喜色,哈哈出言:“哈哈……来了来了,将军,最多三五日就到了,来的书信已然是一个多月前的,洒家那史进兄弟,果然义气!”
苏武闻言,立马站起,只问:“哪些人来了?”
鲁达先把书信递给苏武,然后再说:“都来了,洒家那史进兄弟,带着神机军师朱武,白花蛇杨春,跳涧虎陈达,一道都来了!”
苏武看了看书信,心中也是大喜:“好好好,派人快马去景阳冈那边知会一声,留心迎接。”
苏武是真高兴,一个史进,是一员冲锋陷阵的好军将,更还有一个朱武,苏武现在太需要这种人才了。
不为其他,就为了眼前这一摊子事,有个助手,乃至军中之事,也有一个真正能商议能出主意的人。
往后的战事只会越来越大,不能什么事都靠着苏武一个人,得有一个班子,一个系统,一个幕僚系统。
而今苏武的幕僚系统,还只有一个人,便是那府衙里借调来的押司张真。
“知晓知晓,哥哥放心,洒家不派人去,洒家自己亲自去景阳冈,兴许一二日就等到了。”鲁达激动不已,他也是义气之辈,他与史进,有很长一段交情,也是很好的一段交情。
“好,你自去。”苏武点着头。
而今摊子大,有好处,那就是人才真的愿意来,这就是平台的重要性,若苏武真还在阳谷县里当个都头,苏武便是再怎么义气,再怎么邀约,许多人也会瞻前顾后不那么愿意千里来投。
苏武这里,显然真有前程可言,这就是吸引人的地方。
头前那些命,不白拼,如今这些,就是苏武拼命拼来的!
却说那扈三娘,头几日已然进了府衙里去住,起初还有些怯生生,只道一个江湖儿女,到得人家知府相公的家中,就怕格格不入。
好在知府相公人当真是好,扈三娘来了,他从来慈眉善目,乃至还说一些感谢之语,更是一来就给了一大袋子钱。
如此,扈三娘也就定了心来,再见那知府相公的小娘子,那小娘子也是和善非常,只把她当姐妹一般在家中安置。
又是送日常用品,又是送钗环首饰。
几天下来,两人形影不离,进出相随,出去街面,更是寸步不离。
自也就慢慢无话不谈无话不说,也是这程家小娘子,着实有些寂寞,自从起了大贼之事,她便是出门都难,如今难得有个人陪着,出门都简单许多。
两人刚从街边回来,买得一大堆东西。
两人在分,主要是程家小娘子在分:“这个给你,三娘,这个梳子好看,这不是牛角的,这是……砗磲,你可知道砗磲是何物?”
扈三娘前几日还会客气,如今倒也不那么客气了:“多谢……我还真不知砗磲……”
“海里的一种奇怪物什,像蚌贝,但远比湖里的蚌贝要大,这便是那大贝壳制成的……”程家小娘子慢慢科普。
也是扈三娘在长见识,她家中虽然殷实,但乡下人与城里人,在这个时代,见识差距极大。
土豪本不是贬义词,只是形容词,扈三娘家,就是土豪。
“哦,原是这般好物。”扈三娘也并没有什么自卑之心,她还真为自己长见识而高兴,便把那砗磲梳子在手中来去观瞧。
“这里,两坛孟娘正店的好酒,只待夜里无事,咱们两人偷偷来饮,嘿嘿……”程家小娘子的闺房里,也有自得其乐的事情。
扈三娘自是点头来笑:“那当备点菜才是……”
“好说。”程家小娘子点头。
却是扈三娘想到了什么,看着那酒坛子,微微出了神。
“你怎么了?”程家小娘子来问。
扈三娘摇头:“无事呢……”
“定是有事。”程家小娘子过于聪慧。
扈三娘只得接了一语:“这孟娘正店的孟娘子,听说是那阳谷县的美人儿。”
“哦……我也听说,孟娘正店是苏总管的买卖,养军汉用的……”这事程小娘知道。
“嗯,是呢……”扈三娘自也更知道,她还知道得更多,她的消息自是灵通非常,不比程小娘在深宅大院之中。
“那咱们买酒,以后都买她家的……”程小娘兴许也不太懂那市井之事,她懂的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事情。
当然,市井之事,也不是什么复杂之事,只待真的见识几番,自也就明白了,只是还没有机会真正见识而已。
深宅大院里有些事,其实与市井也没什么区别,只是程小娘被父亲护得太好了,这方面,多少还显得有几分单纯。
听得程小娘的话语,扈三娘自也是点头,却是心中莫名有几分酸楚,难以为外人道也。
却听程小娘来问:“三娘,你可有个大名小名?”
也是头前不好问,这几日相处下来,便也好问了,女子闺房之中交名,有时候也是交契,是一种关系好的体现。
扈三娘竟是摇摇头:“有呢,旁人都不知,唯有父亲与兄长知晓,便是平常里父亲与兄长也不叫,所以并不多用。”
“那你当告诉我呢,我的大名唤作霁月,父亲起的,只说是‘高怀同霁月,雅量洽春风’,嗯……怎么说呢,就是雨后那天空中的皎月,便是霁月……”
程小娘低头说着。
扈三娘听懂了:“真是好名,雨后洗净了天色,皎月自更无暇,霁月好。”
“你也读书呢……”
“认字,瞎读,读得不多。”
“你呢?”
“我的名没你的这么好听,兄长叫扈成,我叫扈玉汝,是生我那天,刚好有个教书先生路过庄子留宿,顺口给起的名,说是配着兄长的名字起的……”
“也是好名呢,好听呢,这是一个成词,玉汝于成,给你起名的教书先生可不差,这词,乃是咱大宋大儒张载书里所出,有寓意呢,便是经历磨难,定可有成。便是你们兄妹,万事不难,皆可成!”
程小娘连连在夸,便也是她自己,读书万卷,一语道来出处。
“是这般吗?”扈三娘显然自己还真不知道,或者小时候听过,便也忘记了,也是他们家里,无人真正在乎这些。
“嗯,是这般呢,玉汝于成,出自大儒。”程小娘点着头。
“那我这回记下了。”扈三娘点着头,当真在记。
“我还有事求你呢。”程小娘送了礼物,说得一大堆,情义是其一,但也有一点点小目的。
“你说……我能做自帮你做。”扈三娘点头。
“你无事的时候啊,帮我打听一下那个苏都监,你本也与他认识……”程小娘如此说着。
扈三娘便是头一抬……有些诧异,问了一语:“那……打听他什么呢?”
程小娘接着说:“倒也无甚主要,就随便打听一二,看看有什么乐事趣事,糗事也行……”
“哦,好……”扈三娘点头,却又看了看程小娘,似明白了一些什么。
本是直爽来去的江湖儿女,此时此刻,竟也起了几分小女儿的心思,心中有酸楚。
比刚才还酸……
却也有些不敢置信,怎么能呢?知府相公家的小娘子,怎么会与一个军将武夫有交集……
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,闲暇无聊的时候听着玩呢……”程小娘又如此来说,便也真是如此来想,也并不是真有什么小人心思。
扈三娘只管点头,又看手中新奇的砗磲梳子。
却是程小娘也对扈三娘腰间左右别着的长刀起了兴趣,只问:“三娘,你能让我看看你的刀吗?”
东平府衙第一谋士,终究也还是一个好奇的小姑娘。
扈三娘起了身:“你自看,我可以到院子里耍几通,你看不看?”
“好呀好呀,你耍,我看呢!”程小娘激动不已。
扈三娘当真去耍,便是耍得虎虎生威,耍起来便是心中畅快,酸楚也去,自信非常。
苏武那边,正也在军中耍枪棒,不论是忙是闲,苏武是一日不落,拼命的人,那就必须让自己保持着能与人拼命的手段。
哪怕身边每日来去都是强横之辈,苏武心中也从来不会懈怠一分。
便是军中操练,也是热火朝天,哪怕正常操练结束了,只看自家将军还在那里打马来去,许多人也愿意随着将军多练几下刺杀劈砍。
不为其他,就为自家将军那每日丰盛的肉菜。
有那校场旁的小屋里,一个人坐着,一个人趴着。
时迁开口:“兄弟,看得几日了,那苏武,当真不是一般军将,他麾下这些军汉,也不是一般军汉……”
石秀话语不多:“嗯。”
“要说起来,咱们也是走南闯北的人,哪个州府的军汉,能似这般?”时迁也是闲聊,石秀后背屁股伤重,他一直伺候着。
“嗯……”石秀这几日,只是个少言寡语。
“你看我每日去那伙房里打回来的菜色……当兵能吃上这般伙食,当真是难以想象,若是让人知晓了,不知多少人愿意来招刺呢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
“兄弟,这苏将军的大名,咱们也听过不少,青州剿贼,那可是能身中两矢依旧奋勇先登之辈……”
“我知道……”
看得石秀多说了两个字,时迁立马又说:“他如今可是京东两路兵马副总管。”
“我也知道……”
“他这般大的官职,却还对咱们二人……主要是对你如此看重,落到他手上,不仅不杀,还治你的伤,还让咱们要走就走……”
“他是知道,咱们出了这军营的门,定然被那梁山之人盯上,出了这东平府的城池,定然叫人追来砍杀……”
石秀这一回,说得一大堆去。
时迁嘿嘿一笑:“我自是怕呢,兄弟你若是伤好了,一手枪棒去,何人挡得住你,自是哪里都去得。”
“哪里都去得?那苏武麾下一个军汉,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,还哪里都去得,世间有高人。”
“哦,你说那人啊,我昨日打听了,名叫武松,家中行二,苏将军称他为二郎,是那苏将军最亲近的兄弟,最是敬重那苏将军……”
“你要说什么?”石秀抬头问。
“没说什么呢,无事说闲话……”
“有话你就直说……”
“没什么话呢……就闲话,你看那些军汉,真是死命操练呢,下了值还练呢……”
“军汉不操练做什么……”
石秀话语噎人,时迁也不计较,接着说:“军汉,哪个不是偷懒的,哪里有自己下值了还死命操练的?”
“……”
“兄弟,你这一手好枪棒,虽然比不过那武松武二郎吧,但也不是寻常人敌得过的,你看外间那些军汉,持枪操练来去,比你可差得太远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兄弟,那苏将军待人,着实不错呢,他这麾下之人,没有一个不念他的好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兄弟,苏将军是把你看重了,却并不是看重了我,我自是沾你的光……不然啊,咱们都是那张横一样,头颅挂在城墙上,不免也是大贼之名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看重你什么呢?我自是个偷鸡摸狗的小贼,我比你不得,苏将军是看重你一身忠义,便是你忠义,他才留你我之命在此,也没个人看着守着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有道是,士为知己者死,梁山从来不知你,那晁盖还要打杀你,但苏将军知你敬你……苏将军能知你敬你,可见,苏将军本也是那忠义之辈!”
“别说了,我睡觉……”
“嗯,好……我出门去看看,这营里有趣呢……那苏将军真舍得花钱,马匹那么多,甲胄也配得极多……”
“你只管去,莫要来吵我……”
“好,我去了……一会儿给你带饭回来……”
时迁就去,往那校场去,只看苏将军打马来回飞奔了许久,翻身下马喝水。
时迁上前躬身。
“怎么样了?”苏武边喝水边问。
“当是不会走了……”
“嗯,不走就行,到时候,让他到武松麾下走动,想来他也服武松。”苏武笑着说。
“正是,将军深知人心,他心中当真服武指挥使。”时迁躬身也笑。
“你不错,到时候啊,你就往燕青麾下行事,燕青麾下,过几日也都有军职,先与你一个都头的名头,只待你立功之后,再来升迁,你只管好生办差。”
苏武这么安排,也仔细考虑过,石秀不说,这时迁,其实山东地面,没几个人真认识他,梁山之人也并不认识他,时迁在麾下做事,非常合适。
“拜谢将军抬举!”时迁躬身一礼,心中也是激动,也从未想过,自己也能在军中混个都头之职。
“好了,你自去吧。”苏武点头,翻身在上马,不是练武,而是往那议事堂去,只看那边,燕青在等。
只待苏武进了议事堂,燕青连忙开口:“叔父,梁山有大动作,那宋江吴用都下山了,带了不少强人,往沧州去了。”
苏武皱眉在想,沧州……
朱仝,朱仝案发,刺配沧州,沧州可不近。
接着就是一桩惨案……让朱仝绝了后路,上了梁山。
接着就是小旋风柴进落难,梁山大军第一次攻伐州府,是高唐州。
高唐州不是京东两路,与东平府也稍稍有些远,乃齐州之西,在河北东路境内。
那宋江吴用而今不敢在周遭生事,高唐州,最合适不过。
“小乙,你速派一些人去高唐州打探,不论什么消息,实时传回来,梁山那边也盯着,梁山最近,定然有大事要做。”
苏武吩咐着。
“叔父,我这就去安排人手。”燕青一礼,赶紧去做。
苏武皱眉不止,这高唐州之事,可有点麻烦了,在京东两路之外,怎么弄?
大军出州府倒是还好,若是出京东路,那真是要上报枢密院批示,否则可就是大罪,与谋反无异。
即便报去了,高唐州会有大贼,哪怕枢密院当回事了,也只会让河北东路去防备应对。
必然不会调苏武去,河北东路有河北东路的兵马,这是“跨省”之事。
苏武一时也想不定主意来……
(兄弟们,昨天搞狠了,今天迟迟不入状态,万字大章,来晚了,抱歉!昨日有个小小bug,书友大才提醒,我把京东东路,改成了京东两路。)